私人动物史·龟

黄可


 

那时候,中学的大门还朝着村里的方向,刷了银色油漆的铁门常年紧闭,只有靠近传达室的这一侧留了个供摩托车、自行车和行人通过的小门。去往小学需要步行十分钟,因为住在中学里的教师公寓楼,我每天上下学都要进出这个小门。

进了小门经过传达室,外边挂着个小黑板,谁来了信件,名字就写在上边。从小窗望进去,能看见太原爷爷总是坐在那里,戴着老花镜,经常在写着什么,那张窄而长的木头桌子上常年堆着一叠报和杂志,还有几封信。他那时候是学校的门卫,当他更年轻一些时,在学校的食堂干活,前后有十几年的时间,拿手绝活是焖高丽菜咸饭。

某个夜晚,更具体一些,对当时年纪尚小的我而言,已经可以算得上是深夜了,我从校门口外不远处的一个伙伴家里回来,走进小门,传达室的门关着,只有昏黄的灯光从毛玻璃透出来,又往前走了不过几步,我遇见了一只龟。

起初我看见的是地上的一个圆,隆起宛如一只倒扣的碗。它一动不动,我蹲下来看着这奇怪的隆起,路灯不知为何已经灭了,黑暗中,我和那圆对峙着。它忽然动了,往前挪了一寸,我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人在小的时候似乎更容易接受奇异的事物。我那霎时间的惊吓,全然是因为它忽然那一动,而非认出了它是一只龟。实际上,要说我第一次对世间万千造物真正感到惊奇而不可思议,是在某一次独自前去台北动物园的时候,那时我已经二十多岁了。而回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龟,好奇心和某种不具名的兴奋感却让我从一开始就对这熟悉的陌生生物失去了警惕之心,很多年之后,我有一回看见年幼的弟弟被一只小小的巴西龟吸引,守着玻璃缸迟迟不肯离开,脑海里立刻想起了这个夜晚。

那天晚上,我从地上爬起来之后,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抓起了那只龟,往家的方向走。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只龟已经属于我了。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出乎意料。路灯依旧没有亮起,我内心的激动都尚未来得及平复,手里的龟已经被抢走了。那会儿,我刚刚路过学校的小卖部,回家还需要再上一道坡,就是在那道坡上,几个人跑出来。还只是小学生的我,看着眼前的初中生,霎时间不知所措。他们把龟抢过去抓在手里,哄笑着,我哭起来,他们跑了。

太原爷爷跑了过来,他一句话也没说,拉着我去小卖部。

日光灯白晃晃的,我仿佛已经很久没有看见亮光,货柜里到处都是花花绿绿的零食,老板娘给了我一把糖,我就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那时候,中学的晚自习下课了,学生们开始涌向这个巴掌大的小卖部,老板娘听完我说的故事,哈哈大笑,连忙到柜台后面应付那些吵闹的初中生们去了。我在一旁坐着,太原爷爷说,等会儿你爸就来了。

爸爸当晚值班,他来小卖部的时候,我还哭着鼻子,可是却不想再把故事说一遍了。太原爷爷三言两语替我讲了,爸爸没说什么,便领着我回家。在上坡的那段路上,我觉得自己第一次拥有一只龟的短暂时光结束了。

 

为什么一只龟会出现在那里?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亘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时至今日,我心里只剩下一种可惜的感觉。那天夜里路灯的缺席,我始终不知道那只曾经被我抓在手里的龟长什么样子,它的壳上有怎样的花纹,属于哪个品种。不过,正是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忽然对龟产生了某种奇怪的感情,像是扎进了一个隐秘的世界,开始试图了解这种动物。

那时候家里已经买了电脑,是爸爸自己组装的台式机,那年春天快要结束的时候,刚好赶上了上网终于不用再插电话线的时代。我小学毕业了,天还没有热起来就早早开始了暑假。坐在那张于我而言过于低矮的靠背椅上,我伸长脖子,盯着显示器上那些如今看来就像是劣质PPT的网站,翻看着一张又一张龟的照片。

我在等待漫长的假期过去,等待我自己变成中学生,到那时候,住在学校里,上学也在学校里,就不用每日再从那个小门进出了。六月末的某一天,我外出回来,骑着脚踏车刚进校门,传达室的门开着,太原爷爷抬头看见我,我停下车和他问好。他眯起眼睛,咧嘴笑着地对我说,你爸给你买了个龟。

我飞驰回去,爸爸不在,阳台上丢着个红色的塑料网兜,水槽里有一只龟。翻了那么久的网站,我一眼认出了那是一只草龟。它把头和四肢都缩进了壳里,唯独那条细小的尾巴,耷拉在白色的瓷砖上。然而,我仿佛做好了心理准备,居然有了一种奇怪的冷淡,就像早已料到了这只龟的到来。

它畏惧陌生的环境,我静静坐在阳台上看着它,许久之后,它终于把头伸了出来,高高抬起,却也不过如此,始终未曾挪开位置。然而当我轻轻俯下身时,它再一次惊慌失措地把头缩了回去。

 

那只龟就这样留在家里,成为一位隐秘的成员。原本打算把它养在某个合适的容器里,可是它的身长大小和我巴掌一般,给它脸盆实在太过憋屈,而大一些的又实在不好找,思来想去,最后干脆把它往地上一放,任其自由活动了。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它的踪迹。过了些许时间,我终于摸清它的路径,不是在我的床下,就是在客厅的茶几下,到了饭点,我把它从角落里转移到阳台的水槽里,切好的肉丁丢到它跟前,不过几秒钟就一点不剩。

一切又像这只龟到来之前的样子了。它的确是存在的,但几乎不曾被注意到。把它抓到阳台上,看它进食,随后让它晒半个小时的太阳,这短暂的一点时间,成了我的每日必修功课,也是那段时间少有的乐趣。那时候,距离我最初的两条金鱼死去,已经有两年时光,而距离将阳台上的水槽变成私人水族箱,还需要一个夏天的时间。

 

邻居家也有一只龟,那只龟据说是邻居的某位亲戚上山干农活的时候,在山间溪涧里遇见的。刚抓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小龟,跟个杯盖差不多大。我已经把它忘得一干二净了,结果草龟刚到我家的时候,邻居家的小男孩——比我小了几岁,不过按着一套错综复杂的关系,他却算得上我叔——从阳台望过来,也看见了。

他兴奋地进屋抓了自己家的龟,很快来了我家阳台,说让它们一块儿晒晒太阳。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一只黄缘闭壳龟,是国家保护动物。不过没有人会叫它这个名字,它的壳上,正中的位置,有着像几节竹子的隆起,我们那儿的人都说那是竹龟。让我有点意外的是,如今它已经也有我的巴掌大小了,比起我从脑袋里艰难找出的记忆里的模样,差得实在太远。

水槽的白瓷砖在阳光下发着光,初到乍来的草龟在那个午后的阳光下,一次也没有再探出脑袋,始终提防着壳外的世界。

而那只竹龟却欢快得不得了,在水槽里不知疲倦地兜着圈子,尽显地主风采。那时候夏天还没有真正到来,整个午后,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们两个人就那样盯着两只龟,谁也不说话。除此之外,那年夏天到来之前的记忆已经所剩无几了。我只记得,草龟经常在家里四处游走,在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去阳台上的水槽里晒太阳,但始终胆怯而警惕。

那年夏天刚到不久,就发生了一件事情。爸爸在一次酒局上,被一位醉酒的学生伤了眼睛,酒瓶子扔过来,血流了不少,在眼皮上缝了许多针,住进了医院里。妈妈去医院照顾他,家里空荡荡的,只剩我一个人。隔天外婆就来了,父亲的伤不算太严重,不过那只被瓶底砸中的眼睛,视力恐怕会受损不少。

外婆陪了我一段时间,天已经越来也热。到了八月,屋外热浪滚滚,我变得懒散无比,每天吃过午饭看会儿电视,就回房间睡午觉。我的房间外墙朝西,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变得滚烫,房间里也跟着熏蒸起来,天花板上有个小小的风扇,孜孜不倦地搅动着房间里闷热的空气。到了下午三四点钟,我在恍惚中醒来,身上总有汗水。

那时候,在午后把龟抓去阳台晒太阳的工作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外婆身上。每天,我进房间睡觉了,外婆收拾完厨房的事,把绿豆汤煮上,再把龟找出来,抓到阳台去,然后就回客厅里看电视,风扇呼呼地转,电视上的地方台播着闽南语的歌仔戏,咿咿呀呀,她把音量调得很低,曲声就仿佛从远处传来,很是好听。其实她哪个故事都倒背如流,但每个下午还是一遍一遍地看。不过我也知道,大多数时候,她都悄悄地在打瞌睡。

爸爸要回来的前一天傍晚,我从一场疲惫的午睡中醒来,走去阳台洗脸,水管里流出来的水是热的,我在恍惚中洗完脸,想起了什么,朝着屋里问外婆,龟呢?那时候外婆已经开始准备晚餐,手里正忙着活,回了一句,在水槽里。

太阳就要掉到山的那边去了,热气正在一阵一阵不易察觉的微风中消散,水槽里湿漉漉的,瓷砖也不反光了,夏天的傍晚来临前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从水槽里向着四面散开。

于是,在那个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午后,龟消失了,无影无踪。

 

外婆关掉灶台的火,到楼下去了。从这二楼的阳台望下去,是一片肆意生长的草丛,如果龟真的掉了下去,应该不至于粉身碎骨。我留在阳台上,把水槽下面陈年的杂物都挖了出来,直到最深的角落都看得一清二楚,龟不在那里。外婆回来了,草丛里什么也没有。

我站起身,盯着水槽,忽然释然了,在心里悄悄地祝它旅途顺利。

爸爸回来了,那只眼睛的眼皮有点耷下来,似乎在告诉所有人它负过的伤,医生说受损的视力或许可以慢慢恢复,但好在并无大碍。家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人,这只受伤的眼睛是凯旋的英雄。

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关心一只龟。它仿佛从未到来过,一切痕迹都消失殆尽了,但仔细想起来,它又留下过什么痕迹呢?哪怕是从水槽里被抓起来,放到地上,它的尾巴在地板上拖出一条水痕,用不了几分钟时间也就干透了。可能它对此也是知道的,所以早就有所预备,毕竟逃跑的时候,连脚印都不用擦,等到午后的太阳西斜,已经没人能知道它的行踪了。

除了我自己,没有人记得它了。

时间一晃到了我初三毕业那年夏天,高中开学前百无聊赖的假期,在一场又一场的台风里变得潮湿而粘腻。台风和台风的间隙里,天晴时地上干得很快,水泥从中午开始发烫,到下午时会迎来一阵迅猛的雷阵雨,尘土没有时间扬起来,只有一股湿热的腥气会翻涌上来,弥漫在空气里。某夜,一场让人印象深刻的大雨到来了。电闪雷鸣,我把家里的电器都拔了插头,和妈妈在客厅里坐着,听硕大的雨珠在阳台的铁皮上轰炸。

我起身去找水喝,厨房里没有亮灯,只有从客厅而来的微弱光线隐隐地散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我喝完一杯水,放下杯子,屋外一道明亮的光,像白色焰火,刹那间雷声也到了,犹如巨石被劈开一般的爆裂声,我听见妈妈在客厅里惊叹了一声。随即我听到另一阵声响从我脚下传来,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气势不足。有什么东西正从灶台下最深处涌出来。

我看见了一个圆。一只倒扣的碗。

就这样,这个灯光又一次缺席的雷雨之夜,消失了三年的龟,如神迹般出现在我脚边,我惊叫了一声,妈妈闻声而来,打开了厨房的灯。

那只三年前从阳台消失的龟,原来并没有从二楼翻身一跃而下。但它究竟如何到达厨房这个潮湿阴冷的角落,这三年的时间里,它又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就是无解之谜了。我蹲在地上看了许久,它爪子上的指甲长得都卷了起来。难道它在里面整整睡了三年?或许吧,它确实变得更大了一些,但看起来有些疲惫了。

那个时刻,我并不知道的是,它是为了告别而来的。离开厨房几天之后的某个夜晚,它异常暴躁地在家里到处爬走,那硕大的龟壳在瓷砖地板上撞击着,声音从客厅到书房,然后是一次次地爬进我的房间,出去了,又进来了,我半睡半醒,梦境也乱七八糟。

天亮时,我发现它在客厅的茶几下,耷拉着长长的脑袋,已经悄无声息地死去了。

 

在那只龟死去之后很多年的时间里,我都没有再触摸过另一只龟的壳。我偶尔会想起它。有那么几次,在房间里,我跪在地上,为了找一本小说,要把床底装满书的箱子拉出来,这时候才忽然想起来,那个角落曾经是它喜欢躲藏的地方,仅此而已。我似乎不太习惯让这种偶然的回忆蔓延,我心里很清楚它们的杀伤力,知道它们还在就足够了。

它离开我大概有六年之后,我曾经做过一个有关龟的梦。那时候我正在台北的一所大学当交换生,是个冬季下雨的午后,我梦见自己在一个小溪里发现了好多龟,它们活泼自由,任凭你走近也不畏惧。我想带走它们,心里便想要一只桶。于是,我在脚边发现了一只桶。满心欢喜的我,抓起一只又一只的龟放进桶里,心里觉得眼前发生的事情简直是奇迹。当我提起重重的桶时,回头看见外公站在不远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慈爱笑容。他走过来,帮我提起那个桶,小溪里还有其他的龟……

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台北的垃圾车正从宿舍楼下开过去,它日复一日在街角巷尾响着同一个声音,那音乐由近及远,屋里的光线将要消失了,一种快乐的感觉还留在心头,梦里的每一只龟,都长得一模一样,我当然知道它们的基因来自那只传奇的祖先。昏暗中,我坐在床上,慢慢地想起来,外公已经去世一年多了。

我想,自己到底也不再是梦里那个看见乌龟就能欣喜忘神的小孩了。

 

再一次遇到龟,是一次纯粹的偶然。

从台北回到鹭岛是二月份。那时候我住在学校一座山头上,有点树林深处的意思,宿舍房间在一楼,到了六月毕业季,夏天刚要来,蝉鸣已经足够嘹亮,一场大雨把毕业生们冲刷得一干二净。高处几层的宿舍一夜之间就空了,那天傍晚时分,我爬到了六楼,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出去是鹭岛外边的海,那种南方海岛傍晚绚丽缤纷的漫天霞光,此后我也从未在其他地方见过。

想起那霞光的辉煌,就也能回想起鹭岛夏天那种湿热的气息落在脸上的感觉,或许会有人觉得,那是所谓海的味道,但我知道并非如此,它丝毫没有其他海岸扑到你身上的那种风里,挟裹着的毫无新意的咸腥味。

霞光将尽的时候,我发现了那个圆。一如很多年前那个漆黑的夜晚,一个圆又一次趴在了我的跟前。我蹲下来,楼道里垃圾满地,它也是被某个人遗弃的带不走的回忆。我抓起它,它安静极了,我们下了楼。

此后的一年时间里,它住在我买来的一只透明塑料箱里。

白天的时候我把箱子搬出去,让它在走廊上晒太阳,傍晚的时候把它从箱子里抓出来,在门口的庭院里到处爬动。我去学校食堂的时候,开始频繁地吃沙茶面,因为趁着自己选择加菜加肉的当口,可以偷偷把一些切好的肉丁装进袋子里,带回宿舍给那只龟吃。再后来,连我的室友们也开始和我做起了一样的事情,一群人总是在正午刚过的时候,蹲在走廊上,围着那只塑料箱,看它三口两口把肉吃得一干二净。

但很快,室友们开始找工作,开始实习,终日早出晚归,又只有我一个人在走廊上喂龟了。无聊至极的生活里,连这只龟都变得若隐若现,时常让我记不起来它的存在。有时候我傍晚的时候回到宿舍,走廊上一个人也没有,那箱子就像被遗弃的物件,静悄悄地躺在墙角,我甚至都不能一下子反应过来,那里面有一只我捡来的龟。

不过,和我的漫不经心不同,那龟好像认得我了。每次我走近那个箱子,它就昂起头来看我。我走到哪一边,它就跟到哪一侧。来年三四月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从宿管大叔的水族箱里要了两条小鱼,养在房间里的书桌上,想让看书看累了的时候,眼前有点动静。和宿管大叔能说上几句话之后,我印象里沉默寡言的他,也居然和我打趣起来,说箱子里的是个没用的龟儿子,因为他一走近那箱子,龟就立刻把头和爪子缩进壳里,只留下一条小尾巴。

 

天越热,宿舍园区的小树林越是枝叶繁盛,绿荫在庭院里投下大片的阴影。终于等到我自己也要毕业了。一边收拾行李,大家一边把不要的东西堆在走廊上,一片狼藉。

那天,我又把龟抓到庭院里到处爬。我们坐在走廊的地上,室友忽然问我,龟怎么办。我说,带走吧。他们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到最后也没有发表意见。其实有那么一瞬间,我思忖着,要不把它放到后山的水库去吧。广阔天地,自由自在。但走到箱子边蹲下来,我看着它,它也昂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我心里就又想,算了吧,我做不到。

为了带它回家,我拖着行李去坐了大巴,那时候只有大巴的安检还能通融地放它一马。上了车,鹭岛如梦幻泡影在眼前飞速远去。如今脑海里关于那天的记忆,只剩下那只龟在一个临时找来的小盒子里烦躁不安的模样了。

那时候我百思不得其解,龟这样的冷血动物,怎么就能和人类变得亲近起来了呢?一直到好久之后,我说服自己,相信那一切看似动人的情感,只不过是某种条件反射而已,我们之间的纽带,只是每日固定时间投到它嘴边的肉。

只是很多年之后,我有一次偶然提起了那只传奇的草龟,妈妈淡然道,可惜了,那三年都活下来了,怎么最后突然死掉了。可惜了。我猛地想起它离开之前到那个夜晚,想起它一次次到我的房间里来,仿佛又听到了那咔、咔、咔的撞击声。我在心里叹了口气,告诉自己,我情愿相信那是它的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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